杜甫经常登临白帝城，由公孙述恃险割据，联想到国家多事之秋，到处兵荒马乱，人民生灵涂炭，禁不住发思古之幽情，悯苍生之多艰。
表2 杜甫白帝城诗
以上列表只是便于一目了然浏览杜甫对夔州和白帝城的吟咏，当然这种统计未免沧海遗珠之憾，比如“天下第一律诗”《登高》字面上既无夔州又无白帝城，不在统计之列。但这丝毫不影响杜甫“尽得古今之体势，而兼今人之所独专”[50] 卷五十六《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》的文学地位，“诗到夔州老更工”[51] 卷八曹之谦《寄元遗山》，杜甫夔州诗是无人超越的高峰。
唐穆宗长庆元年（821）冬，刘禹锡被任命为夔州刺史，长庆二年（822）正月抵达夔州，据其《竹枝词》自序：“岁正月，余来建平。里中儿联歌《竹枝》，吹短笛，击鼓以赴节，歌者扬袂睢舞，以曲多为贤。聆其音，中黄钟之羽。其卒章激讦如吴声，虽伧伫不可分，而含思宛转，有淇濮之艳。昔屈原居沅湘间，其民迎神，词多鄙陋，乃为作《九歌》，到于今荆楚歌舞之。故余亦作《竹枝词》九篇，俾善歌者飏之。 ”[52]卷二十七《竹枝词九首并引》
可知《竹枝词》本是唐代三峡地区特有的 民歌，符合古代定音方法“五音十二律”的第五级羽音、黄钟律。古代“五音”—— 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，分别与五脏相配：脾应宫，其声漫而缓；肺应商，其声促以清；肝应角，其声呼以长；心应徵，其声雄以明；肾应羽，其声沉以细，此为五脏正音，相当于现代西方首调唱名的1 、2 、3 、5 、6 ，即do 、re 、mi 、sol 、la 音。古人还将五音与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“五常”即五种道德修养相配，南宋词人张炎说：“羽属水，物之象，为智，商所生，其声最清。”[53] 卷上《五音相生》羽调音乐五行属水，比较适合清泉淙淙、流水潺潺之类的乐曲，既凛冽清冷，又婉转空灵。古人还将十二律与十二月联系，按儒家经典《礼记·月令》的对应关系，“仲冬之月……其音羽，律中黄钟”[54] 卷十七《月令》。黄钟律对应的是冬至所在的十一月，就像是寒冬萧瑟给人肃杀的冷峻，却又孕育着新春的生机。“从人体的五脏对应来说，正羽调式能促进全身气机的下降，并且带有调节肾与膀胱的功能，兼带助肝阴制心火的功效”，演唱的音乐“就像从山泉中汩汩而出的灵动，既温婉又空灵，让人听来舒畅，多出一分安详宁静”[55] 。加上竹笛伴奏、鼓声节拍，歌手衣袂飘飘，仰面睢舞，好一派欢乐祥和、载歌载舞的场面，难怪令宦海漂泊、见多识广的大诗人也为之倾倒。
刘禹锡仔细揣摩夔州土著《竹枝词》，据以改作新词，主要是歌咏三峡风光和男女恋情，从此盛行于世，不胫而走。后人仿作者不绝于世，题材仍是吟咏当地风土和儿女柔情。形式为七言绝句，语言通俗，节奏明快，影响遍及全国，产生了“西湖竹枝词”“京都竹枝词”“岭南竹枝词”“ 海上竹枝词”等分支。清末还出现了署名“局中门外汉”（张祖翼）的《伦敦竹枝词》，流布海外，《柏林竹枝词》《江户竹枝词》《东洋神户日本竹枝词》《朝鲜竹枝词》《越南竹枝词》纷纷问世。发源于夔州的竹枝词，最终走出了国门，走向世界。
唐代以后，有两位诗人对夔州诗的发展卓有贡献，值得大书特书：一是南宋陆游，一是清代王士禛。宋孝宗乾道五年十二月六日（1169 年12 月25 日），朝廷征召赋闲家居的陆游任夔州府通判，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事。乾道六年闰五月十八日（1170 年7 月3 日），陆游携家眷由山阴（今浙江省绍兴市）逆流而上，沿途考察山川形胜，寻访文物古迹，采撷风土民情，凭吊古今战场，凡关抗金大业、可资战守的一切情况，皆随时记录，撰成日记体游记《入蜀记》6 卷，至十月二十七日（12 月7 日）抵达夔州止。书中有很多知识性极强的实地调查，有助于后人了解夔州文化。
日本早稻田大学藏书《入蜀记》
如长江上行船人有“长年三老”的称呼，杜甫《拨闷》诗曰：“长年三老遥怜汝，捩柂开头捷有神。”[39]卷十二6：3408 何谓长年？何谓三老？很多人不清楚其中涵义。陆游通过请教船家，得知是艄公的专称，“长”的正确读音是zhǎng ，不读cháng ：“问何谓长年三老？云：‘梢公是也。’长，读如长幼之长。乃知老杜‘长年三老长歌里，白昼摊钱高浪中’之语，盖如此。”[7] 卷五17 ：131 后来注杜诸家受陆游重视调查这种学风的影响，进一步深究，发现“长年三老”是两个称谓，有分工的区别，“长年”是船头撑篙探察水道的篙师，“三老”是船尾掌舵控制航向的舵手：“峡人以船头把篙相水道者曰长年，正梢者曰三老。”[56] 卷三十二“峡中以篙师为长年，舵工为三老。”[57] 卷十四杜诗名物，于此详尽，可保千百年后释读无碍。又如夔州有河名东瀼、西瀼，相应地衍生出瀼东、瀼西两个地理概念，西瀼之西即奉节老县城一带，东瀼东岸称瀼东。后人为纪念杜甫寓居夔州期间三次乔迁高斋， 大历二年（767）初秋定居东屯（今奉节县草堂镇），把东瀼改名为草堂河；纪念南宋诗人、政治家王十朋（号梅溪）任夔州知府期间对当地的卓越贡献，将西瀼改名为梅溪河，他们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奉节大地上。但现代很多人已不清楚两条河的来历，更不明白杜甫诗中频频出现的西瀼、东瀼竟是何意。陆游向夔州土著居民了解后得知，当地把直接 流入大江的小河称为瀼：“（夔州）在瀼之西，故一曰瀼西。土人谓山间之流通江者曰‘瀼’云。”[7] 卷六17 ：174 所以很多知识都不能凭想当然似是而非，读书不求甚解贻害非浅，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。陆游以切身经验，谆谆告诫小儿子陆聿说：“纸上得来终觉浅，绝知此事要躬行。”[41] 卷四十二《冬夜读书示子聿》其二7 ：253 数百年后，这些诗句早已超越了字面的含义，蕴藏着深刻的人生哲理。
陆游更大的文学史意义，在于他到夔州后诗风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根本转变。陆游早年已有诗名，27 岁师从曾几，追随江西诗派，好用偏词僻典、拗句险韵，挫笼万有，穷极工巧，文字雕琢，缺乏自然。他自己反思说：“我初学诗日，但欲工藻绘。中年始少悟，渐若窥宏大。”[41] 卷七十八《示子遹》11 ：288 所谓“中年始少悟”，就是指他46 岁入蜀任夔州通判，以后又应参知政事、川陕宣抚使王炎之邀，到过南郑抗金前线，“雄峻壮丽的巴山蜀水唤醒了他宏肆奔放的灵感，金戈铁马的戎幕生涯激发了他爱国忧时的热情”[58] ，从而发生了“诗家三昧忽见前，屈贾在眼元历历”[41] 卷二十五《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》其二5 ：211 的巨大变化，彻底抛弃精工藻饰的诗风，转入豪雄恣肆的境界。清人总结说：“放翁诗之宏肆，自从戎巴蜀，而境界又一变。”[59] 卷六《陆放翁诗》换句话说，陆游如果不是赴任夔州通判，没有巴蜀之行的人生经历，中国文学史上也许就不会诞生这么一位高产的爱国主义诗人。
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，时至清代，巴山蜀水再次成就了王士禛诗歌创作发生质的飞跃，开创清代诗坛卓有影响的“神韵派”。王士禛也是一代诗才，受到诗坛领袖钱谦益的期许。早年诗歌含蓄绵邈，冲和澹泊，无论描摹山水，还是凭吊古迹，抑或感怀时事，都充满王朝更替、物是人非的黍离之思，浸透着淡淡的忧伤和失落的惆怅。这种诗风的转关是康熙十一年（1672 ）王士禛奉命入蜀主持四川乡试，公事结束后取道夔州出三峡北还。在夔州期间写下《登白帝城》《瀼西谒少陵先生祠五首》《和吴渊颖题袁子仁〈巴船出峡图〉》《舟下瞿唐别陈东海都督》等诗作，真实记录了他三峡之行的心路历程，特别值得称道的是《晚登夔府东城楼望八阵图》《白帝城谒昭烈武侯庙》等大气磅礴的诗篇，即景感怀，缅怀历史遗迹，状摹名城形胜，抒发兴亡感慨，道不尽岁月沧桑的凝重，将历史与现实置于时空动态中重新审视，有杜甫之遗风，也凝聚着诗人自身的情感认同和生命体验。同时诗人评论王士禛入蜀前后诗风的转变，“往日篇章清如水，年来才力重如山”[60] 诗集卷四十九《贻上济南书至得盐亭见怀及使蜀诸诗》其二，正切中肯綮点明了王诗深广厚重的思想内容。从此，王士禛诗风由含蓄转为雄放，由空灵转为苍劲，由淡远转为凝重，最终“促成了一代宗师诗艺才情的质的飞跃，亦是中国文学史上堪与陆游入蜀相媲美的一段佳话”[61] 。
鉴于夔州一直以来的诗歌成就和深远影响，2017 年中华诗词学会授予奉节县“中华诗城”称号，“中国诗词大会第三季”的冠军奖杯也赠与夔州博物馆收藏。2017 年10 月27 日农历九月初八，首届“中国·白帝城”国际诗歌节开幕式在奉节隆重举行，深挖千年诗城文化底蕴，传承源远流长的诗书情怀，构筑诗城的文化自信和使命担当，以丰富多彩的活动展现诗词魅力。中华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范诗银“代表中华诗词学会为全国唯一的‘中华诗城’奉节授牌”，遍览夔州风土人情，“行到奉节岂无诗，不到奉节岂诗人”的慨叹油然而生，因感念古人的创作情怀，一腔热情难以自已，作五言歌行5 首，其中《诗城奉节歌》全诗如下：“明晚重阳月，为谁今夜白。舞起万重山，歌劲骚魂魄。呼号滟滪堆，去帆如箭射。 杨柳红袖枝，泪花星边客。猿啸青峰薄，砧声白帝落。水拍江陵门，风回永安铎。筑梦在巴东，从此莫相别。一峡奉节橙，一笛夔门雪。一城天下诗，一腔心血热。”[62] 作者行伍出身，军旅生涯磨砺出老辣文笔，诗风刚劲，涵义蕴藉，全诗古风犹存，为诗城奉节再添光彩。
中国诗词大会第四季启动仪式在归来三峡演出场举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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奉节人力社保
主办：奉节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
承办：办公室返回搜狐，查看更多